
慕容廆雕像
大凌河自朝阳东流经长宝营到章吉营乡牤牛营后,河谷遂渐开阔,到三官营村附近时,河谷最宽处达6公里之多。
两岸陆续发现的大面积夯土、墓葬以及曾经不时可见的箭簇、铁器,似乎在告诉我们,早在1700多年前,这里就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伴随着华贵的仪仗、铁马的嘶鸣,还有亦耕亦牧的祥和,一个复姓慕容的鲜卑部落带着对先祖的膜拜,折起强壮的羽翼,蛰伏于青山凌水之间,向着自己的梦想一步步逼近。
荣归故里
关于慕容一姓的由来,至今仍有两个不同的版本,一曰“自言慕二仪(天地)之德,继三光(日、月、星)之容,因此以慕容为姓。”就其作为黄帝苗裔的身份而言,这应该是一种合理的解释。而另一个说法则源于一种名叫金步摇的头饰,因为当地语言“步摇”同“慕容”读音相似,所以传到后来就成了“慕容”,这一推断的正确与否姑且不予考证,但是,作为慕容家族最具代表性的象征物,它却催生了三世纪晚期以金步摇为主要内涵的特殊文化现象——“慕容摇叶文化”,并传播到了朝鲜、日本。唐朝诗人白居易在他的《长恨歌》中曾写道:“杨家有女初长成……云鬓花颜金步摇”。
自古以来,一个部落王朝的形成无不是建立在权力的集中以及对财富的渴求这一基础之上。慕容家族自然不甘于整天戴着一顶有着悬垂装饰物的帽子四处招摇,想当年,慕容家族在今内蒙古赤峰的西拉木伦河一带游牧的时候,随着部落势力的不断壮大,就已萌生向南之心,繁盛的城市、肥沃的良田对于久居草原深处的慕容家族无疑有着极大的诱惑力。终于,曹魏初年,一位叫莫护跋的首领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率部参加了司马懿讨辽东公孙渊的战争,因屡立战功,还被封为率义王。在得到了汉族政权的册封后,慕容家族便以大棘城作为向南发展的第一个“根据地”,从此开启了三燕文明的恢弘序幕。
直到今天,我们还不得不叹服慕容家族高屋建瓴的胸襟和气魄。当时的辽西地区,作为东北与华北两大地域间的交通纽带,大、小凌河流域有肥沃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宜农宜牧。可以说,选择了这里,就等于占据了问鼎中原的“大本营”。
蓄势待发
虽然自称是黄帝的后裔,但苦于当时没有自己的文字,加之缺乏与汉民族的沟通,因此很难得到汉人的认同。为补齐汉文化这块“短板”,慕容家族开始兴办教育,在棘城建立学校,慕容皝后在龙城(今朝阳市老城区)设立“东庠”。据说,当年莫护跋曾向魏明帝请求派一些知书达理的人到慕容部传授文化,可当时先进的文化知识是由士大夫阶层掌握,过惯了士大夫生活的大人们谁也不愿去那个语言不同、生活习俗各异的荒蛮之地。因此,曹睿一提这事,个个都装聋作哑,没人应承。司马懿只好从自己的直属部里选一部分青年知识分子去慕容部传授文化,并承诺五年后把他们换回来,都要提拔重用。翻过燕山后,这些知识分子看见广阔的荒野野兽横行,都后悔了。莫护跋想出一个挽留他们的办法。晚上大摆酒宴,将一种有安眠作用的草药混在酒中,把个个知识分子都灌得大醉。然后,连夜拔营赶车返回。路上每隔一段时间再给些人灌上几口“安眠酒”。等那些知识分子醒来,已经到达了棘城,要想回去不可能了,只好留下。就这样,经过几年的汉化教育,慕容部已是“路有颂声,礼让兴矣”。
文化的兴盛随之而来的便是经济的繁荣。西晋年间爆发了历时16年的“八王之乱”,作为我国历史上空前的大内讧,它直接引发了亡国和近300年的动乱。此时,远离战争的辽西地区,成了包括大批汉族士人在内的许多中原流民逃难的理想之地。由于洛阳、长安相继被匈奴族刘曜攻占,中州士除十有六七避乱江左以外,其余大部分则徙向辽西地区。世家大族如河东裴嶷、裴开,右北平阳耽、阳裕,渤海封抽、封裕,鲁国孔纂,平原宋该以及安定皇甫真等人,都纷纷举族迁移至辽西,一度出现了流人之多旧士十倍有余的局面。中原流民带来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对于开发新的农业耕地和提高农业品种数量与质量方面,都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于是,慕容家族成立侨郡、侨县,开放牧场、苑囿,允许流民垦荒耕种。同时,重用汉族士人,参照魏晋政府的屯田、占田制度,订立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征收赋税之法,使辽西地区很快成为十六国时期中国北方重要的经济开发区。
一代枭雄
从辽阔的草原到狭长的河谷,空间上的巨大差异使慕容家族越来越留恋以前那段铁骑弯刀纵横驰骋的美好时光。随着经济繁荣带来了国力的强盛,不甘寂寞的慕容家族开始策动铁骑,开疆拓土。
慕容廆,引领慕容家族走上历史舞台的第一人。
回首当年,一名叫慕容廆的少年走进了我们的视野。那是公元282年初,父亲慕容涉归带着他到幽州都督、安北将军张华府上做客,张华一见到这个年仅14岁的鲜卑青年体魄高大,英气勃发,很有天赋,不由赞叹地说:“君至长必为命世之器,匡难济时者也”。分手时,张华同慕容廆依依不舍,并“以所服簪帻遗廆,结殷勤而别。”
事实证明,张华的确慧眼识珠。17年后,这位曾经的美貌少年已经成长为一名“雄杰有大度”的家族首领。在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之下,慕容家族逐渐发展成为辽西地区最有实力的集团。在历经了讨段氏、攻宇文、灭扶余一系列战争后,慕容家族的肆无忌惮引起了晋廷的不满和讨伐。此时,聪明的慕容廆转而举起了“尊晋亲王”的大旗,在公元319年大败高句丽、段部鲜卑和宇文鲜卑组成的三部联军27万人后 ,一举夺得了辽东地区的实际控制权,奠定了开国之基。
《晋书》卷一百八《慕容廆传》载:“裴嶷至自建业,帝遣使者拜廆监平州诸军事、安北将军、平州刺史、增邑二千户,寻加使持节、都督幽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进封辽东郡公,邑一万户,常侍、单于并如故;丹书铁劵,承制海东,命备官司,置平州守宰”。
由此可见,慕容廆当时的地位是何等的显赫。
英雄辈出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拨开十六国的滚滚烽烟,慕容廆、慕容皝、慕容翰、慕容儁、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慕容家族的男人们在这段中国历史上最风云变幻的乱世中,留下了一连串响当当的名字。
在韩国的史书上,有一段隐去的历史。因为这段历史,让韩国人记住了“慕容”这个两个字。
东晋咸康七年(342年)11月,为了争夺东北地区的势力范围,慕容廆之子慕容皝以其兄慕容翰及仅15岁儿子慕容垂为前锋,与高句丽之间发生了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
高句丽都城丸都(今吉林省集安市)位于长白山脉中,崇山峻岭,易守难攻。通往丸都有两条路,北道平阔,南道险狭。当时高句丽国王高钊错误地认为慕容部必从北道来攻,因此派兄弟高武率精兵五万守北道,自己只率少量的兵马守南道。但是,有着一手百步射环绝技的慕容翰深谙兵法奇正之术,遣长史王寓率兵五千虚张声势出北道以作疑兵,另外则集中劲兵四万从南道一路冲杀过来,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攻占了丸都城,高钊单人独骑落荒而逃。
入城后,慕容皝对丸都城进行了毁灭性摧残,焚烧宫室,挖掘高钊父亲乙弗利的坟墓,并将乙弗利的尸体以及高钊的母亲、妻子以及无数金银珍宝和5万多高句丽人掠走,丸都城基本被毁。
经过这次惨败,高句丽就断了争霸中原的念头,高钊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中国东北部的半岛,最终统一了这个半岛,这个半岛就是后来的朝鲜半岛。
粗狂中不乏精明,至刚中透着阴柔,谈笑间将千军万马把玩于股掌之中,正是慕容家族,演绎了当时中国北方最精彩的一幕家族大剧。
频频四面出击,极力扩张地盘,公元352年的以后几年,慕容家族的疆域达到了最广阔的时期,共计占有12个州、157个郡、1579个县,包括了今天的河北、河南、山东、山西等省以及内蒙古的东部和东北的大部分地区,成为了当时名符其实的华夏第一强国。
铁马金戈
一枚箭簇,清除斑斑锈迹依然映射出寒光凛凛;
一副马镫,拂去千年尘封依然回响着铁蹄铮铮。
1965年的一天,北票县西官营北燕贵族冯素弗墓考古发掘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随着发掘的不断深入,一对木芯长直柄包铜皮的物件吸引了考古工作者的注意,经鉴定,这对长24.5厘米、宽16.8厘米的器物是目前有明确出土地点、有较准确记年(公元415年)的现存最早的双马镫实物之一。
马镫,被西方历史界称为“中国靴子”,是人类历史上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正如英国科技史学家怀特指出的那样:“很少有发明像马镫那样简单,而又很少有发明具有如此重大的历史意义。”
《三燕文物精粹》一书中写道:“东北亚地区的马具皆源自慕容氏马具。”慕容家族在多年的东征西讨中,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物化到息息相关的马具上,在新式木质马鞍桥的基础上,配上马肚带、马镫和保护马腹的“障泥”,使战马和骑兵形成了一个整体,再加上强弓硬弩铁甲弯刀自然所向披靡。
此后不久,一种更具杀伤力的新式武器问世了,它就是慕容家族的一代骄子 “太原王”慕容恪发明的 “拐子马、铁浮图”。所谓“铁浮屠”即披带重甲,三人为一组,用铁链串接为一体,如同可移动的铁墙,因此号称“铁浮屠”。每前进一步,就用“拒马”堵住退路,人进一步,拒马也进一步,两翼则有重甲骑士护卫,号称“拐子马”。
公元352年,慕容恪与冉魏王朝的创建者冉闵在河北廉台展开了一场中国历史上经典的步骑之战。双方交战10次,冉闵大军全胜。慕容恪的军队快支撑不住时,慕容恪选出5000名敢死队员,数人一组,用铁链把战马锁在一起,组成连环马队,结成方阵而进。冉闵率部出击,杀300余名拐子马后陷入重围,在败退中活捉,最终被斩杀。据《晋书》记载:“恪乃以铁锁连马,简善射鲜卑勇而无刚者五千,方阵而前。闵所乘赤马曰朱龙,日行千里,左杖双刃矛,右执钩戟,顺风击之,斩鲜卑三百余级。俄而燕骑大至,围之数周。闵众寡不敌,跃马溃围东走,行二十余里,马无故而死,为恪所擒,及董闰、张温等送之于蓟。”
用铁链把战马连在一起作为前军,两面用两支精锐骑兵夹击,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关于连环战马的记载,比南宋时期金兀术的拐子马早了700多年。
《阿干之歌》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
我阿干为阿干西。
阿干身苦寒,
辞我大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这首鲜卑族民歌叫《阿干之歌》。
前燕奠基人慕容廆有一个庶长兄,叫吐谷浑。他们的父亲慕容涉归在世时,把牛马财产都分给了儿子们。慕容涉归去世后,慕容廆做了部落首领。有一天,他所乘的御马被吐谷浑的马咬伤了,觉得很没面子,就对哥哥吐谷浑说:“父亲把家产分的很清楚了,为什么不离远点而让马打架呢?”吐谷浑说:“马是牲畜,在一起打架是常见的事,你也不能怨我啊!”慕容廆顿时大怒:“分开还不容易?你到千里之外去吧!”吐谷浑说:“分开当然容易,恐怕以后见面就难了。”说罢,领着部属西行远去了。哥哥走后,慕容廆却后悔了,就派长史楼冯带人去追。吐谷浑见到楼冯后说:“如果我的马愿意向东走,我就回去。”楼冯就让随从拥马而东,刚走了数百步,马就悲鸣不已。楼冯无奈:“此乃天意,非人事也。”
在鲜卑语中,“阿干”即“哥哥”之意,慕容廆以自己的思念之情作了一首曲调哀伤的《阿甘之歌》,尤其是到了暮年之时,常常边流泪边击节而歌,观者无不动容。
《阿干之歌》从表面看,是为了思念哥哥而作,而其背后却有着深刻的政治原因。慕容家族成员虽然个个优秀,但始终内争不断。慕容廆出于政治上的担心,以自己亲身参与制造的历史事件为题材,创作了这首歌谣,表达他对兄弟相争的追悔,意在教育、感化子孙后代引以为戒,可谓用心良苦。
然而,慕容廆死后,他的《阿干之歌》和他的良苦用心一道被他的子孙扔到了脑后,权的诱惑,利的驱使,频繁地洗牌,不断地换人,直接引发了一场场血雨腥风的无情杀戮,慕容家族也在风雨飘摇中逐步走上了穷途末路。
慕容氏家族最惨烈的一次火并,发生在西燕与后燕之间。
西燕与后燕的积怨由来已久。西燕末帝慕容永是慕容皝的堂侄,和慕容垂是堂兄弟,但是,慕容永丝毫不念兄弟之情,竟然将慕容垂的子孙全部杀掉,“男女无遗”(《通鉴》),一个不剩。带着一种复仇的心理,公元393年11月,慕容垂率骑兵7万,分两路进攻西燕,大败慕容永,“斩首八千余级”,并捉到慕容永“数而戮之”,还将追随他的下属全部杀光,慕容永所统“八郡户七万六千八百”(《晋书》)也尽归后燕所有。火并西燕,不但扩大了后燕疆域,也让后燕国力大增,为慕容氏再次称霸中原奠定了坚实基础。
实际上,西燕的灭亡,早从其建国之初就已经注定了。在被后燕火并之前,西燕内部的自相残杀,就早已激烈上演。西燕总共存活了10年,却有过7任帝王,而末帝慕容永自己在位时间就达8年之久。公元386年的上半年,是西燕的多事之秋,篡杀成了家常便饭,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换了四位皇帝。
所谓人情薄如纸,不过如此。
从公元285年慕容廆被晋朝封为鲜卑都督开始,直到公元410年以慕容超为首的慕容宗族三千余人被刘裕在广固砍头为止,这出连台英雄大戏才算拉下大幕。慕容家族在中国的历史舞台上闪耀了百年后,终于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只留下了一个个千古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