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得病以前,每年的端午节都会包粽子。
包粽子用的大黄米是自家地里产的。父母都是农民,特别勤劳,家里除了我们按照人口分的地,还有不少他们开的镐头荒。为了让我们吃全杂粮,那些镐头荒就用来种黍子啊、豆子啊什么的。
端午节吃粽子,是一件欢喜事,家里人各有分工。父亲早早就扛了一大袋黍子去加工,加工回来后找个大盆,一秤盘一秤盘地把大黄米放进大盆里用清水泡好。母亲则去找包粽子用的粽叶、马莲绳和大枣。大枣是我们自己家树上结的,每年秋天母亲都要晾晒很多大枣,一部分留着过年吃,一部分留着谁家儿娶女嫁的找个稀罕,还有一部分就留着包粽子用。马莲绳也不花钱,农村的土地上,这玩意有的是,不过野外的缺水,长不太高,父亲就从野外挖回许多马莲草,栽到我家房前屋后或是水井边,经常浇水伺候,那马莲草就长得高大旺盛,入了秋把马莲草割了,在闲屋里阴干,然后打成捆挂在墙上的木橛上,留着当绑绳用。粽叶我家也有,当然不是自家产的,是我们上一年剥完粽子,把那些依然完整的粽叶洗干净,同样阴干好,打成捆挂在墙上闲置忙用的,怕不够用,每年端午节包粽子都要再添置点新粽叶。
包粽子是个技术活,看母亲包粽子就是艺术享受。她把家里那张大方桌横放在外屋地上,用一个特殊的炊帚头把方桌刷了又刷,直到一瓢水泼过桌面,用手一划摩擦适中才行。然后,母亲扯过一个大蒲团坐好,把从方桌左侧盆子里的粽叶在水里摁两下,翻个个儿,然后捏几片,一颠一倒有层次地铺叠好。拿起铺叠好的粽叶,顺势卷成一个圆锥体,那圆锥体像极了父亲做瓦匠活时用的线坠的形状。母亲左手捏着这个锥体,右手从桌子右上角的小花碗里拿过一个枣子放在锥角,然后把右手插进泡着大黄米的大盆里豁弄几下,捞出些许黄米,手指头并不紧拢着,而是略松开些,露点缝隙好让水流掉。米里的水流掉后,母亲把右手指头并拢,形成个凹槽,对准左手的圆锥体一扣,黄米就准确无误地占满了那个圆锥体。右手指顺势往下抠抠,把黄米拍平、压实、多去少补。只见母亲右手一抹、一顺、一抿,粽子定了型,早已泡好的马莲绳就出场了。母亲扯过一根马莲绳,在粽子身上这么三缠两绕的,就把粽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她用马莲草绑粽子,可不是毫无章法,绑一个粽子从哪里开头,绑几道儿,在粽子的哪一处打结,好像都是计算好了的,不长不短,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尤其最后那个结,打得像一只小蝴蝶。那些有棱有角,挺拔有力的粽子往那一放就像艺术品。
母亲包粽子,不忙的时候是成天包,忙起来就抽空包,每年都要包很多粽子。每年都是先包新粽叶的,后包陈粽叶的。新粽叶的送人,送给亲戚、送给村里儿女不在身边或是家里没包粽子的老人、送给不会包粽子的邻居;陈粽叶包的粽子留着自己吃。早些年人们都包大黄米的红枣粽子,后来条件好了,花样就多了,米里放点肉啊、火腿肠啊什么的,就连米也换成了糯米。这糯米我家可没有,得花钱去买。造价高了,母亲依旧每年包很多粽子,依旧包粽子送人,依旧是送新粽叶包的,陈粽叶的留给自家人。我们小孩子都觉得母亲傻,这么好吃的东西干嘛要送人?母亲只是笑,也不反驳我们,几十年都这样子,坚持着她的坚持,热心着她的热心,我们也习惯了母亲的投喂,即使成家后,也没有单独包过粽子,只是无形中增加了母亲送粽子的人数。
六年前,母亲得了脑血栓,不会言语,行动也不便了,到了端午节,也不会张罗着包粽子,送粽子了。那年离过端午节还有好几天的时候,我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让我回家拿粽子,我惊愕了,难道父亲学会了包粽子?回到家才知道,亲戚、邻居们给我家送了好多粽子,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看见别人送粽子,母亲直掉眼泪,别人就安慰母亲,说她很快就会好起来,也不断说着感谢母亲的话,说那些年困难,没少吃我家的粽子,没少得到母亲的周济。
几年来,每到端午节,虽然母亲再没包过粽子,可吃到的粽子却比任何一家都多、都好,就连我们这些孩子,也吃到了邻居亲戚们送的粽子,咸的、淡的鸡蛋。
都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温暖的亲情乡情就如五月粽叶浓浓的清香,如丝如缕在我们平凡的生活中弥散开来。
时春华